接受第三方标准认证或品牌商的“社会责任审核”(Social Audit)，已成为许多出口制造企业的“标准动作”，在玩具、电子、服装鞋帽等劳动密集行业，尤为普遍。上世纪90年代延续至今的审核模式，在监督和改善工厂的雇用童工、强迫劳动、体罚、安全隐患等问题上成效显著，但在提升工厂治理水平、增强员工和经理的沟通和问题解决等方面却逐渐凸显其局限性。 互动话题：社会责任验厂有用吗？ 　　以对话为核心的审核新模式 　　为此，德国零售商Tchibo 公司积极地寻找能更有效实现社会责任审核目标的新方法。从2007到2012年，它与旨在支持德国政府实现发展政策目标的德国联邦企业“德国国际合作机构”(GIZ) 合作，开发面向供应商的培训项目—WE(Worldwide Enhancement of Social Quality)。 　　对参与到WE 项目的供应商，Tchibo 公司摒弃了传统的通过品牌商自己的审核员或第三方审核机构到工厂进行“检查式审核”的模式，而是聘请培训师进行“驻厂式”的培训和辅导，通过多方对话等形式，试图将工厂社会责任水平的提升融合到动态、双向的培训计划中。 　　据WE项目Tchibo 方面负责人Nanda Bergstein 的介绍，2007 年启动的项目至今已囊括了来自孟加拉国、柬埔寨、中国、印度等亚洲国家的220 家工厂 。在这些工厂里，Tchibo 和GIZ 项目组组建多个培训组，每个培训组由当地若干个在社会责任领域经验丰富的培训师(local trainers) 组成，负责数家工厂的WE 项目培训。由于项目是跨国性的，Tchibo 和GIZ 还安排一些国际教练(international coaches) 培训当地培训师，确保项目准确、一致地在每一家工厂执行。 　　在完成培训团队的组建和培训内容的确定之后，培训师会根据行程安排定期到工厂进行WE 项目的培训，“在两年的培训周期里，我们培训师会去工厂六次，并组织四次所有项目组负责工厂参加的研讨会”。曾经是WE项目培训师的王学军介绍说：“第一次去的时候，面对培训师、品牌商代表、工厂经理、员工代表，甚至相关的第三方机构、NGO 代表等，我请大家敞开来说，工厂有什么问题。我现在不谈社会责任验厂 ，不谈劳动法等等这些要求。” 　　在工厂访问、研讨会的一开始，培训师会教工厂的经理和员工如何解决问题的“6 步法”，通过这种方法，他们可以从自己立场出发，找出工厂现有的问题和挑战，分析根源，明确他们的利益所在，并头脑风暴式地构想初步解决方案。 　　当有了初步方案之后，经理、员工等会将其展示给对方，然后共同寻求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并将这些方案成文造册，成为行动计划。在行动执行过程中，会根据遇到的新问题对这些计划不断进行修正。 　　考虑到员工可能不敢表达真实想法，有时在会议讨论时会将经理和员工安排在不同的房间。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严格保持流程合理性的措施，为了确保这些都实施到位，Tchibo和GIZ 对培训师的专业性、观察力和中立性等都有非常严格的要求。 　　项目的当地培训师熟悉工厂所在地的文化习惯，因而他们容易与经理和员工建立起信任关系；而国际培训师的任务则是协助当地培训师确保项目的正确实施。 　　受过专业训练的培训师有独特的会议讨论工具以引导问题的提出和讨论的进行。例如，他们会分别给经理和员工不记名的“问题卡”(problem广告海报设计公司 cards)，让他们可自由写出自己的想法。这种方式往往可以找出“同一问题的两面”，例如，在孟加拉的一个工厂 ，对于旷工问题，员工在卡上写道“临时有急事不知应向谁请假，我又不得不走开。这让我接下来数周都不敢回去上班，我的工资扣得很多。”而经理则写道“每天员工的旷工率高达15%。”将两张卡片摆在一起，就知道员工并非懒惰，而经理则找到解决高旷工率的方法—明确请假制度。 　　新旧审核方式的利弊比较 　　这是一种全新的形式，传统的社会责任验厂的主角是审核员，通常在一天的审核时间里，审核员会查阅工资单、加班单等文件，做员工访谈，走厂检查安全措施等，最后得出工厂是否符合标准、符合哪一层级标准的结论。 　　虽然审核员最后会根据工厂不合规的地方制定出改善的行动计划，与工厂负责相关工作的管理人员开会，指导他们进行改进，但这种方法无疑是静态的、单向的。而WE项目的方式则强调在对话中发现问题，双向沟通，持续改善。 　　为何对话如此重要？在Nanda看来，是因为同时有企业管理人员和员工参加的对话，可以有效弥补传统验厂方式的不足，“社会责任审核的长处在于发现明显不合规之处。但在诸如歧视、员工加入工会的自由、集体谈判等一些不那么明显的违反社会责任标准的地方，社会责任审核就遇到了难题。”Nanda说道，“因为许多工人出于多方面的顾虑，往往不敢在陌生人面前坦露真实想法。所以，我们意识到社会责任验厂在一些问题上具有它的局限性。” 　　除了在获取工人真实情况方面存有局限，传统的验厂在取得工厂的理解和配合上也存在困难，“验厂通常只持续一两天，也就是浮光掠影式的检查。审核员的工作也因此被许多工厂理解为是‘入侵式’的、‘命令—控制式’的。”GIZ的WE项目负责人Bernadette Daubenmerkl表示，“所以建立一种国际买家和当地供应商的合作、对话机制，提供给供应商能力建设方面的帮助，往往能被供应商善意地理解和接受。” 　　“社会责任审核在早期效果比较明显。因为工厂、工人都没有概念。比如，消防通道有没有堵塞，灭火器有没有用，马上都能检查出来。”王学军认为。他除了曾是WE项目的培训师，还曾任adidas、PUMA等国际品牌的社会责任高级经理。回忆起早期的社会责任审核在中国的发展历程，王学军说道：“后来，工厂都知道审核员你来干什么，也知道重要性，在验厂来的那天都会把工厂打扫得特别干净，把资料准备齐全。有时候甚至请专业顾问来搞定。” 　　不可否认，中国企业在履行社会责任标准、依据《劳动法》等法律法规善待员工、改善工作环境等方面已经取得了长足进步。但受制于现实的竞争压力，企业往往无法完全实施相关的标准，否则微薄的利润也将被蚕食。在王学军看来，固有的社会责任审核模式已经面临着瓶颈。“十多年以来，很多的审核模式都没有变。标准是一样的，检查内容一样，工厂状况也大致一样。十年前，工人一周工时超过60 小时，没有星期天的休息，没有社保等，这些问题到今天在一些工厂依然难以解决。”王学军说道。 　　对于难以解决的原因，王学军认为也不能完全归咎于工厂 ，“能改的都改了，改不了的还是改不了。比如工作时间，特别是做圣诞外单的，半年有单，半年没单。订单来了你做不做？肯定要做，但是不得不14、15 个小时连轴转。工厂只能跟着市场走。” 　　这就带来了尴尬的局面：品牌商或者第三方机构指定的社会责任验厂标准非常完备而严格，但许多工厂没有能力完全遵守，为了生存和利益，不得不通过各种方式争取通过审核。“导致的结果就是品牌采购商和工厂互相间都不信任，品牌商不知道工厂的实际情况，工厂也无意按品牌商的意思来做。互相之间打太极。” 　　WE项目：“在黑 幕中透出一束光” 　　上海画册印刷Tchibo和GIZ尝试的以对话建立双方之间信任的新方式则打破了双方之间对立周旋的状态。“说到底，工厂的问题，就是人和人沟通的问题。包括很多工人的离职、罢工，实际上也是沟通的问题。WE会对沟通做一些专门的培训，把工厂部门之间、上下级之间的沟通理顺，建立一个员工和管理层之间对话的渠道。”王学军谈到WE 项目的本质作用时说道，“很多工厂以前也有对话渠道，比如，意见箱，贴个告示。但这些都很被动的，你让工人去写个东西投进去。谁拿了，谁看了，管他的班长会不会看到，他都没底，心里发毛。所以到最后都形同虚设。” 　　王学军认为Tchibo的WE项目“是一个突破口，虽然不能完全解决社会责任审核所面临的问题，但可以作为工厂能力建设的很好的方法和工具，在生产效率、质量、现场5S等方面都会有提高。”不仅如此，“以前的验厂双方互相不信任，工厂为应付检查准备得很辛苦，品牌商也难以知道工厂真实情况。WE项目让品牌和工厂间的黑 幕中透出一束光，可以看到一点情况。” 　　Nanda对《世界经理人》表示，“根据Ramboll管理咨询公司的评估，项目建立在信任之上，使得通过对话找到可行的解决方案成为可能。WE 让工人的工作条件得到了改善，工人的满意度提高了，对生产效率、质量、工厂创新能力等方面，都会有正面的影响。这是双赢的结果”。 　　固有顽疾解决需多方合力 　　但WE项目也非完美。据Bernadette 的介绍，在第一期项目结束后评估发现，在制定最低生活工资(Living Wages)、自由结社等方面，并不能仅仅通过工厂训练来达成，而是需要通过包括社会相关各方的对话机制才能得到解决。 　　王学军也认为，造成工厂社会责任方面的一些问题难以解决，原因往往在工厂之外，如政府部门在经济发展和劳动者权益之间的权衡取舍，企业产品的市场竞争力和利润率，经济结构转型升级的现状，等等。 　　在WE 项目中王学军身处一线，他还认为，在组织方式等方面的瑕疵，也限制了项目发挥更大的作用。比如最重要的一点，项目的核心参与者—员工代表，理想上应该是员工全员选出，但由于工厂缺乏这一氛围，老板也对这一问题比较敏感，项目组最后还是把挑选的权利还给工厂负责相关项目的管理人员。即便选出了员工代表，由于缺乏工会文化，缺乏对代表的保护，员工代表往往不知道、不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不管如何，Tchibo和GIZ合作的WE项目是对社会责任审核模式的一次有益创新。目前在众多品牌中，只有Tchibo敢于对参加项目的工厂在两年时间内停掉社会责任验厂 ，专注做新模式的试验。这是非常需要魄力的，因为一旦出现意外，品牌很容易成为舆论攻击焦点，有口难辩。 　　同时，WE 项目由Tchibo 和GIZ 掏钱，工厂不需要像传统验厂 一样缴纳验厂费用，这对品牌商来说，无疑增加了额外的一笔费用。从中也可以看出Tchibo 和GIZ 探索新思路的决心。 　　过去近二十年，政府、社会团体、贸易协会、企业等都在推动企业社会责任标准的落地和实践，但在发展中国家的许多工厂 ，现实情况与公众期待间的鸿沟仍然巨大。传统验厂模式既有成效也有局限性，WE 项目可作有效补充，但在无数发展中国家中的工厂中，员工的权利意识和管理者的规范管理仍然处于“初级阶段”，推动工厂社会责任标准的提高仍然任重道远。